人在吃喝时,会流露出不同的吃相。回想农人吃饭时,田陇的风,吹荡着荷花和草叶的清香,直扑碗中。
乡土美味中,我以为吸螺蛳和喝稀粥,会发出不期然的声响,憨态可掬。 汪曾祺在《故乡的食物》中回忆,“家乡清明的时候吃螺蛳,谓可以明目,用五香煮熟螺蛳,分给孩子,一人半碗,由他们用竹签挑着吃。” 小孩子借助工具才能完成的事,大人们就显得成熟老练得多。相比于狼吞虎咽,用筷子乱抠,或者直接用手去抓,这样的食法,虽不管章法,不问门派,不够斯文和优雅,可美味的诱惑太强大,也就顾不上许多了。 夏天,小城人的餐桌上螺蛳一碟。名其为“吃”,实是“吸”,是需要技巧的。 先要屏声静息,口腔气流与舌尖巧妙配合,一口气吸下去,壳中稍稍松动,再吸一口,此时,舌头替代一只灵巧的手,螺蛳肉噗然而出。 一家老小,围坐在一起吃螺蛳,先徐徐,后疾疾,就在腮帮子鼓吸之间,走露出“咝咝”之声,风生鹤唳,很快便响声一片。 吸与喝,如影相随。三伏天,庄稼人喜欢喝糁儿粥,大麦磨研的糁儿,水在咕噜咕噜沸腾时,放入锅中。煮开后,并不急于吃,而是置放在井水中,让它慢慢地自然凉,待到冰冰凉,喝糁儿粥就成为酷暑里的清凉享受。这时候,粥薄如水,清亮得能够照见人影儿。一边看天,一边喝粥,也会发出一种“哧溜、哧溜”的吸喝之声。夏天的时候,两种不同的美妙之音,不加掩饰,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。 我曾在一个村庄里,看农妇捧着一只大花海碗,边走边吃,不时地停下来,扒拉着碗中的饭食。她大概是为了寻一个地方凑热闹。或者,有什么事要到邻居家去,又怕耽误了吃午饭,所以,一边走,一边吃。 与农人的憨态相比,女孩子的吃相,亦庄亦谐,亦俏亦媚。龙虾,红红的一盆龙虾,罗汉般叠加。数十味中草作料一起下锅,各种各样的味道相互渗透。女孩子随意用筷子夹上一只,滴落着汤汁,大咀大嚼,面部肌肉运动,爱憎分明,全然忘了吃相。至于纤纤素手,从纸包装里拣出一只鸭脖子,或者一块臭豆腐,翘着兰花指,那样的神态是极其投入、俏皮,不加掩饰,这是美女吮食时的另一种憨态。 收麦插秧的季节,人们在劳作的间隙,那些民歌、小调即兴哼唱,咿咿呀呀,抑扬顿挫,往往是一种无词之韵。民以食为天,品寻常的饭食亦如此。这样一种恣肆忘情,有着怎样的馈赠与接受。那是吸喝的民乐,寻常生活的亲切吹奏。 王太生 | |